阿云wondermaker

眼中仅仅是他们也为他们而写。
就是爱情。

【使心作幸/10:31】晨间肥皂剧 he 短篇

这是一篇致力于让人分不清虚幻和真实的文,请务必滑到最后。


很推荐的bgm:Marilyn Monroe


大概是失意画家碰上一个美丽“幽灵”的故事。


 


 反客为主:


【原典】:该成语原意是指充分利用机会,慢慢由弱变强,形成势力,直至最后掌控局面。现常常用来喻指通过某种手段或者方法,改变被动的形势,形成主动掌控的局面;或者指改变事物的次要性,使之成为主要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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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需要雨伞,”


 


 


高斯转回脑袋,把手里还在闪着红光的烟头弹飞到台阶上,又一脚重重地踩下,连跳几步站到雨里,冲马浩宁灿烂地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因为我会消散在清晨的阳光中。”


 


“马浩宁。”


 


总归有人要嘲笑世间的荒唐,请在我的墓志铭上写下这句话。


 


高斯站在雨中,嘴角上扬,笑的眼角弯弯,朝着远处比了个无声的口型。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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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棒: @谪缈是只喵吖   下一棒:  @狗屎创始人. 


 


 


 


 


 


 


01


 


“世界只有两种人,能看到幽灵的人和不能看到幽灵的人。”


 


 


 


 


“不合格啊。”


 


教授坐在桌子后,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厚重镜片掉在鼻尖,勉强悬挂着,让两只眼睛显得更加无神,浮肿着被迫放大多倍,眼间距大的吓人,像古池旁的蟾蜍,花白的眉眼,肥厚的背部,覆盖着稀稀拉拉的青苔。


 


这让马浩宁想起大二时的写生,他呆在学校后山的古塘边,从早守到晚,就为了画好一只蛤蟆。


 


“今年再交不出作品,就只能退学了。”


 


命运总是无情,去年的作品没有通过毕业审核导致延毕,今年交上的初稿又被全面打回,马浩宁抱着被黑色无纺布装好的油画板,跌跌撞撞走出门,学油画五年,绘画技术不知怎么样,双臂力量倒是被完美锻炼出来,现在扛着画板画架连爬十层楼都不带累的。


 


 


 


有同学劝马浩宁换个导师,没必要头铁地死在一个专攻人体画像的教授身上,以他的水平画出一副高质量的插画水水毕业作根本没什么问题,但却被一口回绝。


 


 


 


考美院的时候,他的静态素描,动态速写都是超级高分,他擅长观察,对事物的结构与位置有天生的理解和洞察力。


 


只是高考完的暑假,他打工去了巴黎,准确来说,是从意大利的佛罗伦萨一路向上,又沿着塞纳河畔前行,最终到达卢佛尔博物馆。


 


 


阳光照耀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白色的帆船和渡轮悠悠前行,景色确实不错,但在马浩宁眼里,传说中的“塞纳湖畔”——无论是在莫奈温暖明亮的画面中,红色蚯蚓倒映在杂乱黑色的水草之上,亚嘉杜花园里创作出的印象派,还是在俄罗斯白银时代女诗人笔下的回忆录,奥多耶夫采娃记录在世纪初颠沛流离于巴黎闹市的文学疯子们,神经质地沉醉于浪漫美景与金钱酒气,回忆只存在于脑海中光鲜亮丽的祖国,却在塞纳湖畔高声呐喊着不安——正是因为有了作品,所以河流才有了生命。


 


听上去不太唯物主义,他向来不属于学院那一派,19-20世纪的艺术早已在审美价值登峰造极,之后诞生的混乱模糊艺术的定义,众多流派凸显着思想的价值,放弃标准答案,消除黑白分明的线条,宣扬毕加索式的正义。


 


马浩宁认为自己既然出生在世纪末忧郁的交界线,自然被这股浪潮裹挟着前进——他也拥有这份能够定义美和艺术的权力。


 


 


进入卢佛尔,他匆匆走过正中间的蒙娜丽莎,文艺复兴达芬奇用精密的人体骨骼还原古希腊黄金比例的美感,又瞥过走廊上的自由引导人民,他一向很欣赏浪漫主义画作对女性的刻画,法国人的自由女神身上总是会有几分圣女贞德的影子,踱步经过一米长的拿破仑加冕大典,密密麻麻的人头聚集在色调沉闷严肃的皇宫,掩盖着教皇陨落的事实。


 


都说卢浮宫是艺术的宝库,但在课上已经为这些画写过好几千字赏析,又背了很多本鉴赏著作,马浩宁已经看一眼就能倒背如流。


 


 


他很想要一些“新”的东西。


 


 


 


仿佛冥冥之中召唤,他被指引着到达了一副几乎与他齐高的作品前,马浩宁对它并不陌生,安格尔的《泉》。


 


 


耗费了将近三十年的裸身女人画像,有一张古典主义的脸,却拥有了跨越好几个世纪的前卫审美,不同于巴洛克时夸张血腥的色彩使用,这典雅而又理想化的人体就这样悬挂在卢浮宫的墙壁。


 


马浩宁和少女面面相觑,看着油画上一张抿嘴微笑的面瘫表情,并没看出书上所写的“纯真浪漫”,倒是确确实实地被那副圆润华美的酮体吸引了。浪漫的,凝聚了艺术家所有关于女性美好幻想的身体?那个时候估计还没有男性“凝视”这个词吧。


 


 


他也想学油画。


 


 


 


 


清晨五点半,三号教学楼的6层,西侧走廊,最后一间没有标明号码的教室,油画专业大四延毕生马浩宁经常在这里创作。


 


这个房间很奇怪,只有清晨开门,八点多他去吃早饭的空挡,回来就已经锁上,放在里面的画具也会被清出来放在门口,让他只好抱着画架去画室继续工作。


 


 


但即使如此,他也愿意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的原因,第一是人少安静,第二是不知为何,只要坐在那个空教室里,哪怕是面对着白墙黑板,脑海里仍然会偶尔有些“惊世骇俗”的灵感涌出。


 


 


他是乐意尝试创新的。


 


 


他曾经试过去学习米勒的调色,也模仿达芬奇去阅读医学书籍,但他似乎注定没有那份艺术家的疯狂与燃烧,在读完了一整部源氏物语后,他又尝试在自己的作品里添加浮世绘的技法,但仍然被教授一句“卖弄”打了回来,他觉得自己可能必须像是芥川龙之介笔下创作地狱屏风图的画家那般,走向一条残酷的极端之路,才有希望觉醒吧。


 


 


 


 


今天的教室似乎与往常不太一样,走到门口时就已经从窗口里透出光,要知道之前都是他第一个来这儿,拉窗帘开窗户通风的活理应是他来做的。于是抱着好奇心,他推开已经开锁的门,走了进去。


 


教室朝阳,外面有一颗高大的梧桐,树叶绿的油亮,被风吹出簌簌响声,轻盈的白色窗帘在空中卷起弯曲的弧度,像是半透明的网纱,隐约朦胧,透出道道平行的阳光打到地面,在那层掀开的面纱之后,马浩宁看到了一个人,半坐在窗边小小的平台上,一条腿屈膝踩在台面,另一条则随性地耷拉着,依靠在墙壁借着打进来的光,读着手上的一本书。


 


 


马浩宁愣在教室门口,远远地望向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衫,纽扣只扣到第三颗便终止,露出大片白的发光的皮肤,清瘦的身体单薄,脖颈修长,锁骨处打下明晰的阴影,旁边簇拥着一对有金红双色刺绣,立挺的宽大衬衫领,黑色的双排扣西裤上宽下紧,紧紧束住了腰肢,几乎到达胸口,能看出纤细和略带女性化的弯曲线条。


 


浅栗色的头发卷曲垂在脸侧,微长,在阳光中透出浅金,挡住了一只眼睛,微微偏过的角度能看到突出明显的喉结与流畅的下颌线,由此能确定男性的身份。


 


马浩宁对露出的那只眼睛上,浓密睫毛挂着的无数光点着了迷,几乎一秒钟就把那人定格在自己的视野构图中,一时间也忘记了开口说话,只顾把一切细节刻入脑海。


 


 


“你喜欢画画?还是读存在主义?”


 


正当他想立刻掏出画板原地速写时,突然听到一声清秀的声音,抛出的话题在空荡的教室里拉回碰撞着发出淡淡回响,那人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看向突然闯入进来的不速之客,并没有多少讶异和不满,反倒是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眼前的马浩宁。


 


他顺着那人的话头向教室后望去,那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枣红色的书架之中塞得满满当当。


 


在习作空暇,马浩宁也经常去后面挑一本书看看,想借此活动一下僵硬的颈椎,但其中大部头的书都是西哲类的,偶尔有一两本历史和社会学的书,想找本轻松的武侠都翻不出来。


 


被迫陶冶人文内涵的他只好边打呵欠边生涩地去读西方天主教堂的设计流变,如何从十字架的外形区分东正教和新教,又观察着圣彼得大教堂吊顶上拉斐尔的壁画,学院派的痕迹满满。


 


也曾好奇是什么人在这里摆上这些书,但不过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没去追究。


 


 


 


“啊?”


 


被一句话问懵的马浩宁瞪起眼睛,满脸茫然,目光落到那人手里举着的一本红皮书,上面大大的两个字《红书》【荣格】,便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不,我是拉康派。”


 


然后迅速觉得说的不对,摇摇头赶忙改口去问。


 


“你是谁?”


 


大清晨过来的人这一年以来也就只有他一个,突然来了一个比他还要早到的人,实在是有些诡异,他惊讶,却更多的被眼前这人吸引,总感觉这间司空见惯的教室都因为突发因素而变得更加柔和妩媚,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荷尔蒙,让马浩宁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高斯,不对。”


 


那人先是笑了两声,把胸前的书轻轻一合,歪着头冲他狡黠地眨了眨眼,搁置于窗台的腿放下,膝盖分开小腿交叉,摇晃着身子冲他灵动地摆了个鬼脸。


 


“应该说我是个幽灵,一直住在这里。”


 


无厘头的鬼怪冷笑话出现了。这个脱线的答案显然大大出乎马浩宁的预料,清晨本就不太灵光的大脑此刻糊成一锅粥,愣是理不清这几句话之间的关系。


 


幽灵?一直住在这里?高斯??那个数学家??还是奥特曼?只能说这确实很存在主义,如果笛卡尔和胡塞尔再世,一定会凭借这个拿到诺贝尔。


 


 


“那我为什么....”


 


“那我为什么从来没看见过你?”自称幽灵的男人双手一撑,从窗台轻巧跳下,稳稳落地,踱着慢悠悠的步子朝马浩宁走过去,一副已经将眼前人完全看穿的模样,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微笑,脚上软牛皮的系带皮鞋踩在地板,发出咯哒咯哒的清脆响声。


 


“只有迷茫的人才能看到我,”在二人距离不足三米时,高斯停下脚步,转而径直地抬起胳膊,伸出手掌,将左右手的食指和拇指90°相互连接,组成一个四方形的小小指框,眯起一只眼睛,仿佛在通过照相机对焦一般将马浩宁诧异的脸放在方框正中,牢牢定格。


 


“你看我的眼神,马浩宁,”


 


被叫到名字的人明显被吓了一跳,忍不住用手指紧紧拉扯住肩上的背带,脚步不安地向后倒退了两步,眉头皱起,大脑飞速运转整理现在已知情报的同时,却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越来越大的迷雾旋涡:


 


这人究竟是谁?怎么出现在这儿的?为什么要自称“幽灵”?又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当然其中关键的关键,为什么随着那人走过来,背光的五官渐渐在视线中明了,他能从那瘦削的下巴,小巧的鼻梁,柔软上翘的嘴角中,感受到一股非常熟悉的味道?


 


“恰好非——常迷茫。”


 


 


我在哪里见过你吗?他很想问,但他却潜意识里能知道如果问出这个问题,怕是还没说完就会被那人截胡。【或许前前前世我们是夫妻,殉情的恋人】【或许你在梦里见过我】【毕竟我是个幽灵。】在读心术这方面,马浩宁倒是莫名地“信任”,自己所想全部被高斯洞察到了。


 


“你的灵魂,灰色。”高斯维持原来的姿势,耸起肩膀抬起手臂,就像一个专业的摄影师,耐心地取景自己手指框内一小方天地当中的马浩宁,一字一顿地读出他所“看到的”,别人的“灵魂”颜色。


 


“没有心脏,空洞。”


 


“从内而外,不值一提。”


 


高斯语气平静地一句句说出自己的评价,丝毫不顾及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人的礼貌问题,当然,如果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幽灵”大概这一年中一直隔着阴阳间的彼岸河观察着马浩宁,自然也算不得第一次相见。


 


 


但这真的很伤人。马浩宁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胸口,透过衣服布料感受自己火热的体温和咚咚跳动的心脏,深深皱起眉,张嘴想要回怼几句,但那人仿佛又知晓一切般,在面前摊开手掌,竖起食指左右晃动示意他可以打住,像是在说“不必多言,我都懂。”


 


“Un hombre vestido de melancolía, de piel irónica, y alma orgullosa.”【一个有着忧郁的外衣,讽刺的表皮和骄傲的灵魂的可怜人。】


 


高斯张嘴,脱口而出一串流畅的西语,每个舌音都发的清楚,连音也讲的毫无问题,在单词停顿间,马浩宁辨明了几个词语意思,这是他几天前上选修课时老师留的作业,关于博尔赫斯的评价。


 


他写了一首短诗El remordimiento【内疚】的赏析,并在评鉴里如此写道,“un poema vestido de melancolía, de piel irónica, y alma orgullosa. Borges”【这是一首有着忧郁的外衣,讽刺的表皮和骄傲的灵魂的诗歌。这就是博尔赫斯。】他发誓那篇作业除了教授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过。


 


马浩宁之所以选择这首诗,是因为这个现代派的诗人,20世纪表达着世界的混沌与自己的矛盾的艺术家,在这首短诗里难得的谈论到了关于“幸福”的命题,提到他将自己的一生献给艺术,却像个懦夫,放弃追寻幸福,直到最终被拖入遗忘的冰川。


 


自相矛盾,献身艺术,而艺术本身又是空洞虚幻,不涉一物的,宛如追寻着梦想的马浩宁。


 


追求梦想的人总是会被梦想吞噬,不幸福又是违背一切的罪过。


 


 


所以他的油画才总是无法过关,缺乏生命的画布上有着更生冷冰硬的调色与人物,没办法做到赋予“塞纳河畔”灵魂的人,终究是无法创作的。


 


 


 


 


“那你能看到我现在需要什么吗?”


 


马浩宁像是被这人吸走了魂魄,愣在原地半晌,大脑停止运转,最终放弃去追寻所谓“幽灵”身份的真假,转而轻声地吐出这样一个问题,似乎是在向“能看透人心”的鬼神之物讨要一个答案。


 


“哈哈哈,”高斯把手放下,背到身后,得意的仰头笑了几声,自信满满地走近马浩宁,俯下身,将脸凑近对方的耳朵,卷翘的头发蓬松,几根不听话的杂毛滑过耳廓,刺激感让他原地打了一个寒战,不知道这位“幽灵”要对自己做什么,马浩宁紧张地绞紧双手,但对答案的狂热渴求却迫使他站定原地,没有逃跑。


 


 


“你需要一个灵【缪】感【斯】。”


 


 


缪斯,缪斯。两个字仿佛有什么魔力,看着高斯逐渐接近,马浩宁的身体开始止不住发烫。


 


 


声音是一字一顿压低了传进耳朵的,他感觉热气喷洒在脖颈的敏感部位,那人的一双手伸出抓住自己腰间的软肉,马浩宁忍不住瞬间绷紧背部却,没有反抗,任凭酥酥麻麻的骚痒顺着体内的神经通电般流向全身,张开嘴巴发出细碎的低喘。


 


“我可以满足你。”


 


 


这便是马浩宁与“幽灵”的第一次见面。


 


 


 


02


 


“成为幽灵是不是能证明一个人有颗坚定的心呢?”


 


 


 


 


马浩宁曾经问过高斯,幽灵一般不都应该深夜在无人的小巷,或者阴暗潮湿的角落里游荡吗,你又为什么总是会在白天现身呢?


 


 


 


他每天都来画画,而高斯则每次都比他更早一步出现在教室,穿着好像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来自中世纪意大利旧罗马歌剧台上的刺绣戏服,宽袖白衬衫和中腰黑色西裤,斜倚在窗框,沐浴来自清晨柔和的阳光,照耀一头发丝变成金色的卷发,垂在白皙到几乎透明的脸颊旁,像极了从哪幅画里走出来的美少年。


 


 


 


而对于这个问题,高斯是这样回答的。


 


 


我诞生在四点晨曦刚越过地平线的第一缕光辉,又在正午阳光最热烈灼烫的时候消失,夜晚的胆小鬼畏惧天上的日轮,喜爱熟睡人的梦魇,角落里堆积的灰尘,以此来不断延长存活的时间,我只是不愿那样存在,海德格尔到萨特,我不希望继续现世他人的地狱,只希望能毁灭在光芒洒落的清晨——带走灵魂里遗留下的污秽,一骑绝尘而去。


 


说这话的时候,他手里捏着一本《存在与虚无》,马浩宁有理由怀疑他在照搬萨特的理论糊弄自己,但高斯只是会笑着岔开话题,悄声告诉其实他也是拉康派,他很喜欢拉康三界,觉得“幽灵”就应该是属于象征与实在界夹缝中的景象,类似于抛弃自我后,本我与超我挣扎的结合。


 


“原来你不信教。”


 


马浩宁听他胡扯,觉得这人简直自我意识过剩,就像读书读魔怔了,还存在与虚无呢,作为一个幽灵,虚无本身,自己解构自己还行吗?


 


但是从高斯每天嘴里滔滔不绝的侃大山中,他也逐渐理解到一个有趣的点,那就是这人作为虚无的化身,居然不是任何宗教的教徒。


 


信仰是诞生于人心的精神力量,无论是旧约还是新约,都提到过信奉主便能在死后获得去往天堂的机会,略过犹太教和曾经盛行过的拜火不提,关于灵魂化形的说法,甚至在日本的阴阳学里都有所涉及,虽说见到眼前这种完全虚幻的“灵质”产物,他早就已经将内心的唯物主义“信仰”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但高斯显然与之不同,比起一个信教者,他更像是饶有兴趣地坐在一旁“注视”宗教的人。


 


 


 


“你缺乏信仰吗,马浩宁。”


 


你看向我的眼神总是充满迷茫,一秒钟就能透过瞳孔发现你沉醉于缅怀梦想,矛盾纠结的灰色人生。雾蒙蒙飘散不定,又一个在追寻目标路上被唱歌的海妖吸引迷失航线的可怜人。


 


 


宗教是给予“灵”力量的,而不是束缚“灵”的,高斯如此说道。自然心怀信仰的人拥有强大的精神,可能也更容易在现世残存,但那并非只有宗教才能做到。


 


古拉丁字母诞生的时候,罗马人估计没有想到了了几个字母,居然造就了四块大陆的32种语系,他们从语族代代分支,变成不同的语言,由此诞生了宗教,又诞生了文学,诞生了音乐,诞生了哲学。马浩宁曾经听教授用“性感”来形容事物,比如一只调好的颜料,一个好用的笔刷,优秀学生的大脑,甚至节奏流畅的诗句,无疑这些字母是性感的,性感地组成人类最大精神力量的源泉。


 


但也由此生成了语言,产生了隔阂,荒诞延续了存在主义,就像持续了200年的十字军东征。


 


“你希望成为幽灵?”高斯放下书,笑着朝他扭头,阳光下嘴角上扬的弧度看上去灿烂又耀眼,弯起的眼角微微下垂,似乎透过白皙的皮肤晕染上些许晒出的红色,胸前露出的大片也隐约能看到肌肉纹理和沟壑阴影,马浩宁坐在画板之后,举起的笔点在水桶里久久不动,竟看的呆滞,好一会儿才一个哆嗦回复了神志。


 


“我不清楚。”


 


幽灵有这种勾人心魄的能力吗。马浩宁想着,匆匆低下头,继续折磨他的小小画布。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高斯“性感”的不可方物。


 


 


——


 


 


 


“我注定是要和高斯爱做【倒过来你懂得】的。”


 


 


 


 


新的作品完成了草稿,交到教授的办公室里,马浩宁忐忑不安地坐在桌子对面,低下脑袋看着自己局促内八的双脚,紧紧捏着衣角来缓解心虚感。


 


 


在卢佛尔面对那张如同教科书般的人体画,决定要用自己的想象创造答案时,他一直向内心不断探索,直到心灵矿石开采枯竭,成果却摸不到缪斯女神的一根脚趾,马浩宁意识到他的平庸,无趣,枯燥,开始焦虑,疯癫,最终又变得漠视,迷茫。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过是世界上随处可见的一粒炮灰,是躺在梦想裙摆下无数尸体中的其中之一。直到一个“中世纪”幽灵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幅新画是高斯出现之后他创作的,说的更直白一点,这是一副以“我的幽灵”高斯为灵感画出来的草稿。虽然犹豫过是否应该借助“模特”,但高斯说,你的迷惘造就了我的存在,“幽灵”是因为马浩宁而出现的,是你灰色灵魂的组成部分,所以说,


 


“我是你的,随便用。”


 


 


马浩宁把一张长长的讲桌抬到教室前,高斯轻车熟路地跳坐上去,两只腿轻巧地抬起交叠相压,一只脚高高翘起,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看到那人半抬头打量自己的脸,手里捧着用作道具的干燥玫瑰花,张着嘴摆出呆滞失神的表情,忍不住勾起唇来笑。


 


“需要我做什么吗?”


 


他调笑似的揪起胸前的领口,俯下身子,马浩宁下意识垂下眼睛去看,却看到那人分明的锁骨与微微鼓起胸膛上的两点,接着迅速眨了眨眼收回视线,原来高斯没有看上去那么消瘦,只是有一副挺直宽阔的骨架显得他没有肉感,他被白皙的肌肉晃到,脸上微微涨起一圈红色,摇着头仓促地回应。


 


“哦,不用,现在还不用。”


 


他们平时会聊天,准确来说,是边画画边听高斯讲话。


 


马浩宁惊讶于高斯的话题能力,可以滔滔不绝地说根本不搭边的东西,有很多甚至马浩宁自己都不知道他有所了解,但却仍然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下去:比如洛夫克拉夫特是如何创造一个旧日支配者,蛇夫座的神话来源以是否可以算作第十三星座,太宰治有没有资格获得芥川奖,看门狗2算是育碧的狗尾续貂吗,又怎么评价EVA的新剧场。


 


而除此之外,高斯从未讲过太多关于自己的事情。


 


只是在马浩宁握着小臂指导他侧身屈腿,摆出姿势时,从动作的熟练与到位程度来看,这人应该并不是第一次做人体模特。虽说直到现在马浩宁也不清楚高斯的身份,但出乎意料地,他没有对这件事觉得奇怪,一切就好像冥冥之中已经注定,他们之间必然会有一段这样的故事。


 


模特调整好理想的位置,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细条的烟,架在食指和中指之间,与修长纤细的手指比起来,这烟条显得有些女性化。


 


高斯低头将它点燃,叼在嘴角浅浅吸了一口,伴随升腾的白雾在脸边消散,五官便也在其中变得模糊透明,马浩宁坐在画架旁,没有阻止他的行为,空气中传来烟草的焦味儿,掺杂一点淡淡的蓝莓香,他呼吸在高斯吐出的尼古丁中,抬起手握住画笔,却始终迟迟无法落在纸上。


 


 


总觉得缺点什么。


 


“缺点什么?”


 


高斯深深吐出一个烟圈,斜卧在长桌上,看向还没有任何动作的马浩宁,又一次发动“读心术”,慢悠悠地问道,待那人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指在半空慵懒的勾了勾,示意他过来。


 


他懵懵的起身走过去,却被高斯一把拉过手腕,往自己的胸口上按,贴紧皮肤,慢慢下滑,直到摸到一个印花镂空的金属纽扣,粗糙的纹路磨蹭过指尖,即使是圆润的器物,马浩宁却仍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从内而外狠狠刺了一下,像是童话故事里的蔷薇公主,十五岁时被纺锤扎伤食指,从此便陷入长久的沉睡,只等待王子的亲吻唤醒。


 


马浩宁在吐出的烟雾中半闭双眼,情不自禁深吸一口,他真的很着迷。


 


 


 


“那就脱吧。”


 


反正本来就打算画裸体。


 


自指尖传来的触感细腻发凉,从见到高斯那一天开始,他就好像知道自己的一切,引导着一步步走向一个既定的结局。


 


马浩宁不清楚这到底是算好事还是坏事,也不愿去细细思考真相,在此时此刻,清晨的光芒洒在眼前躺倒的人身上,宽大的衬衫从肩膀滑落,露出白皙90°完美圆润的骨骼,纤长的睫毛和嘴唇上细小的绒毛都挂上一层金色,配合那头金发——他不愿用这么庸俗的比喻——但高斯就像一个堕落此地的天使。


 


不过如果说美貌是用来诱导人下地狱的武器,那么他应该是个魔鬼吧。


 


 


“我很喜欢看legal high。”


 


马浩宁伸手解开了第一个纽扣,把衬衫的下摆从西裤里揪出来,全部敞开,露出高斯宽肩窄腰,倒三角的上半身,仿佛已经身处油画里的人嘴角叼着只剩一半的烟,弯曲膝盖打开大腿,用肘弯撑起自己的身子,脸上没有丝毫腼腆,仍旧微笑着向他搭话。


 


面对这样的场景,马浩宁久违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做错什么惊动了手下这团虚妄的“灵魂”,让它瞬间消散在空气中,手掌慢慢放在西裤的排扣上,却紧张地轻颤,没空回应那人脱线的突然搭话。


 


高斯则向来不需要捧场,只是自顾自说下去。


 


“新垣结衣在里面像个晨间剧女主角。”


 


现在是七点半,东京电视台热衷于在这个时间放一些肥皂连续剧,冒冒失失的女主留着波波蘑菇头,每天出门叼着方块面包片,仰天大喊给自己加油,闯进又高又帅,通常是哪家的富二代生活里,相看两厌,但又被命运的红线牵在一起,典型热血笨蛋和装逼怪的故事。


 


似乎一段时间流行过刑侦和探案剧。


 


“我曾经有成为福尔摩斯的梦想。”


 


马浩宁把西裤褪下,向两边敞开,手心轻抚上高斯突出明显的胯骨,缓缓地上下摩挲,眼睛忍不住上下打量着这具光洁完美的身体,在脑海里不断解构重组出高斯的骨骼肌肉,想要在画布上留下此刻他朦胧迷离的眼神,在烟雾笼罩中眼尾与鼻尖都染上浅浅的红色,嘴上却仍旧喋喋不休,仿佛一个醉倒在桌面上的艺伎,哼着小曲握紧三味线的拨子,向客人讨要一份回报。


 


“那你的梦想,”


 


马浩宁突然来了灵感,拿过身后的道具花,将一朵玫瑰无情地摘下,放在手心,大力捏碎成一片片花瓣,高高扬起让它们不均匀地洒落在衣服还没完全褪下的模特身上,这束花枯萎一半,干燥一半,头部已经成了硬挺尖锐的干花,根部却还带着水分,湿润地粘在皮肤上,顺着身体的姿势缓缓滑落。


 


高斯被冰凉的触感刺激,忍不住仰起头含混地发出一声嗟叹,马浩宁伸手捏住他嘴里不剩什么的烟头,帮他抽出随手扔到一边,转而轻轻举起一朵只剩一点花茎的完整玫瑰,塞到他的嘴边,花根怼着柔软的嘴唇,高斯顺从地张开,用唇齿叼住那朵花,唇瓣与鼻尖都藏在大朵的花苞之后,只剩那双用尽笔墨也无法复刻的,神秘却风情万种的眼睛。


 


“后来实现了吗?”


 


他伸手将一缕发丝拉到模特眼前,想要营造一种凌乱感,但手指刚在额头落定,就被大力攥住,高斯叼着花说不出话,眼睛含着水光,直勾勾盯着他,每一次眨眼都像是在传递信号。


 


马浩宁皱眉,想要出声询问要做什么,但下一秒眼前人突然直起身子,胳膊环过自己的后腰,一下扯进怀里,他的双手攀在高斯的肩膀,后脑勺被推了一把,重重向下砸去。


 


隔着花瓣,两个人的嘴唇贴在了一起,可怜的花苞就这样被撞碎,破裂开来。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


 


高斯的手托住马浩宁的后颈,将嘴里剩下的几片花瓣嚼碎吞咽下去,看着那人嘴角重击之下破开的血痕,低下脑袋向他凑去,额头轻轻碰了一下那人的额角,鼻尖对着鼻尖,唇瓣间隔着几毫米,每说一个字,张开的嘴就好像要一口咬上去,压低的声音有些沙哑。


 


后来,我的梦想变了。


 


 


——


 


 


“一些故事总是存在偶然中的必然。”


 


 


“借个火,兄弟。”


 


高斯在上高中时是远近闻名的混混头子,有过一段相当叱咤风云的时光,每天晚上都骑摩托出去和兄弟逛酒吧,但说归说,他的酒量并不算好,人也长得纤细白净,不像个老大样,在酒吧里不是被人找茬就是被人灌酒,呆的实在是百无聊赖。


 


 


高斯走出酒吧,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掏出打火机和烟盒,想要抽支烟解闷,身边却冷不丁冒出声音,一个穿着深灰色卫衣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从背后接近他,走路歪歪扭扭,一屁股坐在身旁,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清晰闻到熏人的酒气,他皱起眉,想要起身远离这个醉汉,但刚一动作,肩膀就被搭上一条胳膊。


 


“我已经看了你好久了,”


 


醉汉搂着他的脖颈东倒西歪,说话含糊不清,费劲巴拉地从屁股兜里掏出一张名片递过去,把嘴巴凑得很近很近,悄咪咪地贴着耳朵,像是在说什么小秘密。


 


“要当我的模特吗?”


 


高斯被熏得有点无法呼吸,勉强接过名片来看清上面的名字,马浩宁,附近美院的大三学生,在工作室实习。扭头去观察那个快不省人事,整个儿地躺倒在自己身上的酒疯子,一张脸喝的黑里透红,不知是工作室团建被灌狠了,还是说搞艺术的人最终都会变成神经病。


 


不过——


 


“有报酬吗?”


 


那个时候的高斯就像脱缰野马,最不缺的就是玩心,看到这样一个“有趣的”猎物撞到枪口上,倒是也不想着躲了,把烟怼到嘴里深深吸了一口,朝男人吐出一团呛人的白雾,慢悠悠地调戏着神智不清的马浩宁。


 


本来依靠在高斯肩膀上,几乎马上要睡着的人被烟雾熏得大声咳嗽起来,边抖动着身体边从口袋里掏出皮夹打开,倒是不废话,直接用两根手指从中间捏出几张百元钞票,也没细看,直接大力拍到那人的手掌心。


 


“嚯。”


 


高斯定睛一看,一下子被逗笑了,两张粉色的新钞,中间夹着一张黄色的卡片,这模样他认识,不就是酒吧附近宾馆的房卡吗?好家伙,身体支付?他拿着房卡朝男人眼前晃了晃,想要问问这是什么意思,却发现他已经又靠在自己身上陷入了熟睡。


 


 


那这可不能怪我了。


 


高斯扬起唇角,把烟头扔在地上踩灭,收起钱和房卡,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这是艺术。”


 


在给马浩宁脱衣服洗澡时,睡了一觉还没完全清醒的男人趴在高斯肩头,两只手不老实地在他腰上乱摸,又向下游走去拍挺翘的屁股,歪着脑袋冲高斯耳朵不停吹气,嘴里喃喃自语地说个不停。


 


“两个人睡觉就是艺术?”


 


高斯把他横抱起,放到大床中心,弯起腿俯身,抓住马浩宁两只手腕,熟练地在他耳边脖颈落下一路细碎的kiss,他知道在船上这样是最能勾起清玉【不是错字】的【后面几句死活放不出去看weib:阿云wonder】


 


“能让人感觉到美,同时人造的,才能算艺术。”


 


马浩宁被刺激地……【这里也放不出来】但还是颇有专业素养的用断断续续的声音去纠正错误。


 


“那不就是现在的你吗?”


 


高斯把在【放不出来去weib阿云wonder】看着被自己……的马浩宁,浅浅笑着说。


 


 


 


03


 


“海螺姑娘最后的结局怎么样了呢?”


 


 


教授对那副草稿的评价是“太浅尝辄止,但可以用。”,这已经算马浩宁两年以来收到过的最高评价,他几乎欣喜若狂,早晨六点钟就一路狂奔跑到三教的秘密教室,想要将他终于可以毕业的消息奔走相告,但一把推开门后,却发现教室黑暗空荡,没有一个人,窗帘也未拉开,只有摆在教室前的一张长讲桌,静静地待在那儿。


 


 


 


高斯把他按倒在长桌上,抬起大腿掰成M型,一双眼含情脉脉地看着马浩宁呆滞的脸,俯身下去,慢慢张开嘴,却又在他紧张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这个吻时,突然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


 


“幽灵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这便是高斯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失踪了?失踪了。虽然早就预料到那个虚无缥缈的人会在哪一天突然消失,但没想到在这个时间,如果真如他所说他是一个知晓一切的幽灵,已经知道自己能够顺利毕业的消息而选择“消失”,那么高斯就像是实现了愿望的小美人鱼。


 


他说过要消散在晨光中,握紧匕首,化作一滩泡沫。


 


 


也或许是因为他心里不再“迷茫”,就不会看见“幽灵”了。


 


 


 


这些想法只在马浩宁的大脑里出现了5秒,便决定不再去多想,将肩膀上的画架放下摆好,又走到窗边将窗帘一把拉开,坐回到教室的角落,对着画布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天阴了,乌云重重地压到窗外,梧桐叶子被吹得哗哗作响,冷风灌进教室,还带进了几滴雨点,洒在马浩宁的手背。


 


冰凉的触感让人想起高斯的皮肤,他抬起头,望向窗外,目光所及都是灰蒙蒙一片,曾经高斯透视过的,自己的灵魂,“灰色”“没有心脏”“不值一提”,大概就是那副模样吧。马浩宁伸手去碰自己的左胸口,那里有个东西在砰砰地跳动。


 


 


可是,他依旧很迷茫。


 


 


——


 


 


 


 


“无疾而终是另一种完美结局。”


 


 


马浩宁的人生像开了挂,毕业作品通过审核,一年前递交的意大利的留学申请也发来offer。只是高斯仍旧没有再出现。


 


他尝试四处寻找,但整个教室中除了满满一面墙被翻阅过的书之外,只有高斯在脑海里残余的音容笑貌算作零星的线索。就算发个寻人启事,他也不知道要在上面写什么,喜欢精神分析的,拉康派,存在主义哲学家,高斯【不是数学家】?


 


还是算了吧,这终究不过是人生的小插曲——他就像海螺姑娘一样突然出现,在被人发现了身份之后,便又突然消失。


 


——


 


才怪。


 


他是谁,他可是马浩宁,如果有做不好的事,吃不下饭又睡不好觉的马浩宁。


 


一开始也尝试去忘记高斯,但最终他在怀里抱着一本弗洛伊德《梦的解析》彻底失眠,一闭上眼就会在耳边听到“你希望变成幽灵吗,马哥?”“想听听我的故事吗?”“那是秘密。”脑海里循环播放着与高斯的每一段对话,就像磕了炫迈一样根本无法停下。


 


最终,在他不眠不休地把那教室里的每一本书都翻遍后,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是一张小小的借书记录卡:文学院大一高斯借自校图书馆从2018年至.....


 


马浩宁没有再看下去,呆呆地愣坐在那儿,随后将卡片望兜里一揣,飞也似的狂奔出了教学楼。


 


 


 


上海的六月阴晴不定,明明前一个月都是晴空万里无云,转眼之间就变成了阴雨连绵的梅雨季,潮湿的空气席卷着落下的树叶,云朵染了色黑压压聚在头顶,周围没有一丝风,是暴雨来临前的平静。


 


一滴,两滴,他狂奔在学校的小路上,因为缺乏睡眠体力不支,腿已经开始发软,前进时跌跌撞撞,踉跄地被绊了好几下,但却始终不愿意减速,头顶的雨珠蚕豆般大小,重重地从遥远的天幕之上砸下,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密集,发丝很快就被全部打湿,随后又是连帽卫衣外套,水渍顺着脖颈一直蔓延到胸口。


 


鞋子踩在地面激起无数细碎的水花,马浩宁浑身湿漉漉,终于跑到文学院的男生宿舍门口,此刻已完全上气不接下气,俯下身撑着自己的膝盖,疯狂地呼吸着潮湿的空气,风灌进嗓子如刀片般不停划过喉咙,身上衣服全部湿透,沉甸甸的负荷让他更加难受——而就在这时,他才突然反应起,文学院宿舍联排三栋,而自己并不知道高斯的宿舍号。


 


 


“我知道你会来。”


 


又是突然地,声音在耳边响起,声线仍旧清冷秀气,轻声细语,带着点独特的口音,马浩宁在梦里重播了成千上万遍,这会儿重新听到后欣喜若狂,几乎是立刻抬起头来,却对着眼前的人失了神。


 


“你怎么总是知道....”


 


浅栗色的头发,有几缕已经掉色成浅金,中间的刘海向后梳去扎起一个小辫,几根不听话的杂毛垂在额前,露出英气挺直的眉毛,左耳打了两个耳洞,戴上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耳钉,气质疏远而又冷清,而下垂的眼角,纤长的睫毛,看上去柔软红润的嘴唇,却全都是记忆中那人的模样。


 


高斯穿着黑色皮衣,举着一把透明的长柄雨伞,站在马浩宁身前,胸前一个银色的十字架项链闪闪发光。


 


他张大嘴,声音拔高,又心虚地落低,瞳孔中欣喜的光芒逐渐暗沉下去,转变成困惑与不解,来回打量着这位熟悉的陌生人,举着伞的手上亮晶晶闪着三枚不同粗细的戒指,分别带在食指与无名指上,眉眼当中带着冷漠和些许不可一世的傲慢,仿佛是个....不良少年?


 


马浩宁突然大脑一阵刺痛,好像有什么被遗忘的重要细节正在提醒着他。


 


“你到底是....”


 


“相信我,真相并不重要。”


 


无论是关于他是如何因为马浩宁而对艺术感兴趣,苦学一年考上这所大学的中文系的故事,关于他怎样千辛万苦混入美院教授的办公室偷看了论文的故事,关于他手机里加了多少美院学长微信的故事,还是关于他如何用违法手段得到那间隐秘教室钥匙的事,这些都完全不重要。


 


他只不过是看不惯当年搂着自己脖子,在床上做爱之后眼睛发着光,开心地笑着说“这是艺术”的醉汉,如今在现实的磨练之后变成一个平庸无趣的傻子。


 


“你现在的状态,很不错。”


 


 


马浩宁只是瞪大双眼,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在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其中最坏的一种甚至包括高斯会装作从未见过他,面对质问时只一脸陌生,耸耸肩,说“我不认识你,学长。”


 


但他想错了,实际情况要比这糟糕一百万倍,高斯根本就不假装,甚至说,在他从头到尾坚定不移地使用着真名作局时,就不屑于否定和假装这是个骗局,而把一切选择和现实的烂摊子抛给了自己,只负责在一切穿帮之时,面无表情地告诉他。


 


“那只是一个梦。”


 


 


他们两个共同站在宿舍楼门口的挡雨板下,马浩宁低头看着地面,涌上来的情绪始终无法消退,久久不语,而高斯站在他身旁,点起了一根烟,火光在这样的阴雨天气中显得格外扎眼,马浩宁偏过头,看着高斯俊秀的侧脸被橘红色的光芒打亮,情不自禁想起那天叼着玫瑰,又将花瓣咬碎吃掉的人,披着衣服,裤子堪堪挂在身上,随性地趴卧长桌,两只脚娇俏地交叉翘起,声音温和又神秘,向正在画画的他讲述一个神话故事。


 


远航的水手经常被塞壬的歌声吸引,船只触礁沉亡,成为海妖的盘中餐。传说中的塞壬妖娆美丽,和中国的鲛人传说类似,雌雄莫辩。


 


“就像现在的你。”马浩宁想说,但却没说出口。


 


对,没错,就像现在的你,马浩宁。追求梦想的航路上陷入了迷茫,随后又被美丽的怪物唤走灵魂——温和又冷漠,博学又寡情,顺从又强硬,双面的海妖,雌雄莫辩的鲛人,我先矛盾的艺术家灵魂,漂泊不定居无归所的“幽灵”。


 


高斯,高斯。带他去了一个梦的世界,并在梦醒时分告诉他,我们只是编织了一个不怎么精彩的故事。


 


“这就像晨间的肥皂剧,不需要看到结局。”


 


高斯深吸一口烟蒂,平静的语调听不出什么起伏。


 


人生兜兜转转悠悠长长,有些偶遇注定是偶遇,有些必然注定是必然,就算看再多的书,在面对现实的种种时,人也只会自私地使用这些理论解释,好让每一种情况都更偏向对己有利的一方。


 


俗话说,知识就是力量。在这个正确与错误分界线早已模糊的世界,只不过是人们为了在互相厮杀掠夺时,掌握更多话语权的借口罢了。


 


就像我们的相遇,注定是偶遇,而你得追求你的梦想,那是必然。


 


高斯把烟从嘴边拿开,刚吐出一口,就感觉脖颈间传来一阵强大的拉力,霎时间视角旋转,脑袋被迫偏过,马浩宁就这样一把扯住他的项链,垫起脚重重地亲了上来,一如那天的清晨高斯叼着花,对自己做的那样。


 


舌头不熟练地撬开唇瓣探进口腔,高斯先是震惊地瞪大双眼,可接着却也没有拒绝,伸出空闲的一只手按住马浩宁的后脑,半闭上眼慢慢接纳回应了这个吻,两个人的柔软互相试探又缠绕,划过坚硬的牙齿和上颚,不断加深,直到窒息感让大脑缺氧。


 


“可万一有续集呢?”


 


马浩宁缓缓退出,放下踮起的脚,看着近在咫尺高斯的脸,眼神执着地挂在他脸上每一处精致的细节上,流连不舍,不顾着张嘴呼吸一口,便迫不及待问出这个问题,但高斯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垂下睫毛,用眼神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又低头张嘴咬上了唇尖。


 


再次亲吻,分开,随后是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那一定是部大烂片。”


 


最后一次分开时,马浩宁被捧着脸亲的晕头转向,高斯则缓缓地将答案通知他,弯腰把地上透明的长柄伞拾起塞进那人怀里,大踏步向前走了几步,就在马上要下台阶走向雨幕中时,似乎预料到马浩宁马上就要出声叫住自己,便突然转身,朝他伸出手,张开手掌,竖起一根食指,左右摇晃着。


 


“我不需要雨伞,”


 


 


高斯转回脑袋,把手里还在闪着红光的烟头弹飞到台阶上,又一脚重重地踩下,连跳几步站到雨里,先是仰起头让雨水把自己的头发和脸全部打湿,然后一抬手将脑后扎住辫子的头绳撸下,冲马浩宁灿烂地咧开嘴,露出一个爽朗的笑,浅金色的发丝粘在脸侧,白皙的脸上浮起浅浅的红,如同当时初次遇见“幽灵”一般。


 


“因为我会消散在清晨的阳光中。”


 


“马浩宁。”


 


总归有人要嘲笑世间的荒唐,请在我的墓志铭上写下这句话。


 


高斯站在雨中,嘴角上扬,笑的眼角弯弯,朝着远处比了个无声的口型。


 


“再见。”


 


 


——


 


 


“遗憾写到最后,还是遗憾。”


 


 


 


04


 


“故事理应有后续。”


 


 


 


关于出国留学的马浩宁如何用那副以高斯的身体作为主题的油画回国举办画展,又如何在现场与高斯偶遇,两个人再续前缘的故事——那是肥皂剧的后续。


 


 


可在现实里,大部分却不总会有完美的后续。


 


 


所以。


 


——


 


 


“END。”


 


 


 


 


 


 


 


 


 


 


 


 


高斯合上笔记本电脑,对这个结尾颇为满意,拉长胳膊深深地伸了个懒腰,扭过头把下巴搁在椅子后背,双眼放光自信满满地看向坐在床边的马浩宁,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当代卡夫卡,迫不及待地嚷嚷着和他炫耀。


 


 


“怎么样,是不是贼牛逼。”


 


而在一旁用手机云端读着故事的马浩宁看到这个结尾,却把眉头皱起来,五官扭曲成一团。这什么,读存在主义到最后没有变成加缪反而成了卡夫卡?还是说这也是反讽艺术的一环?太后现代了简直是一头雾水??


 


“我觉得,”他放下手机,清了清嗓子,颇为严肃地向高斯正声评价。


 


“文院应该以你为耻。”


 


毕业都快两年了,文学评论每次都上万条转发,写的小说却依旧像个迷因,看来理论书读多了还真的影响创作。


 


“切,那是你不懂欣赏。”


 


高斯白眼翻到天上,丝毫不在意,美滋滋地将小说保存上传,关闭文档,蹬掉鞋子飞快翻身跳起,瘫倒在床,调整姿势躺平后,看了看还在淘宝网购画材的马浩宁,又偏过头去看了看电脑桌面。


 


壁纸是截出的一段油画,一个双手合十闭眼祈祷的金发少年光裸着身体,周围装点着已经发黑的玫瑰花瓣,嘴巴周围像是被尖刺所划伤,有一个个荆棘般刺眼的伤口,却依旧上扬微笑,脸上写满心甘情愿。身体从肘弯和小腿处渐渐开始消失,化作一群群白色的泡沫,而每一个泡沫中又倒映出浅色的晨光。


 


 


“我会消散在清晨的阳光中。”看着那幅画,高斯喃喃自语。


 


 


——


 


 


“你说什么?”


 


“我说,我爱你啊~马哥。”


 


“你死,死远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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